第一章  星期一  我不獵魔 


我一向不喜歡在星期一工作,這是原則問題。

倒不是我像一般上班族一樣,有著星期一工作症候群的問題。惡魔獵人這份工作從來就不是朝九晚五的規律打卡,有時候閒到整整一個月都接不到半份委託;有時候卻必需連續一個星期不眠不休,在下水道或是叢林沼澤中埋伏等候,為的只是將劍鋒劃過異形者的咽喉,然後在接下來的三天內跟怎麼沖也沖不掉的臭味學習共處。

我討厭在星期一工作是有理由的。首先,我的父親就是在星期一離開我們的,光是這一點就讓我有充分的理由討厭星期一了;其次,我每次在星期一接的工作,事後證明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。上上一次我在星期一接的一份工作,處理一條阿摩拉丘斯龍,結果牠腐蝕性的龍血幾乎毀掉半個中央公園,求償的帳單之多即使合安妮和文森兩人之力,也花了三天三夜才處理完畢。

然後就是上一次的工作,文森的「黃衣之王」事件。我是在星期一接到的委託電話,到了星期二,這份委託已經變成了捲入整個地球存亡的宇宙性大事件,星期三,事情告一段落,但我也因此失去了我的好友,狼族的「狼王」拜倫。前後只有三天,比上帝創世紀還要快上一倍。

因為有這麼多不愉快的回憶,所以我討厭在星期一工作,這也是理所當然的,我甚至還考慮過在事務所門口掛上「每逢星期一公休」的牌子,但是被安妮給否決了。

這就是我現在為什麼會在這間陰森森的廢棄醫院,一邊忙著揮開惱人的蛛網和老鼠的原因。我的事務所雖然是掛著我的名字,但真正作主的卻另有其人。

 

 

我在泛黃的磁磚還有充滿殺毒藥水味道的走廊間行走,斑駁的天花板上有著細長的白光燈,有一亮沒一亮地閃爍著,提醒訪客這是一個被世人遺忘的禁地,只有不要命的傻瓜和像我這樣的苦命獵人才會造訪,而代價則是我們的性命。

這間廢棄的醫院簡直比墳場還像墳場,我獨自一個人走在沒有人的走廊上,不管再怎麼放輕腳步,回音還是在走廊上喀拉喀拉的響起。

「簡直就像是在通知敵人自投羅網了一樣…….

我把壓低聲音的抱怨吞回自己喉間,重新檢查自己的愛槍是否已經上膛,還有攜帶的聖水瓶是否足夠。根據安妮的情報顯示,走廊盡頭的手術室,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地了。

——滋!

就在我戒備周遭的同時,走廊上的燈光忽然沒有預警地同時熄滅,要說是巧合也未免太過牽強。

「來了嗎……

我拔出腰間的一對愛槍「米伽勒」和「加百列」,經過神聖加持的自動手槍在黑暗中發出淡淡的光亮,對於習慣在黑暗中與惡魔作戰的我,這樣的光線已經足夠我射掉飛過身旁的蒼蠅翅膀。

我一抬起頭來,便看到黑暗中一對陰森的眼睛,明顯是屬於地獄出來的產物,正惡狠狠的瞪視著我。

對方是以靈體的存在方式顯現,所以身影乍看之下就像是用老舊投影機放映出來的黑白影片,既模糊又不自然,光是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想馬上開槍了。

「就是你嗎……殺人醫生……雷蒙‧弗斯特……?」我朝對方問道。

雷蒙‧弗斯特有著一頭灰白雜亂的頭髮,有著一張奇特而且邪惡的臉孔,不禁讓人懷疑他是生前就長得如此,還是死後墮下地獄後才轉變外型?他的白袍上沾滿了乾枯的鮮血,據說那是他親手謀殺了醫院內三十五人的證明。

雷蒙朝我露出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微笑。

「又是一個來送死的笨蛋……這一次是獵魔人嗎?」

「你們這些傢伙都一樣,死後就忘了人類的語言怎麼講了嗎?」我漫不在乎的道:「我是尼祿‧范‧郝辛,是專程來送你回地獄老家的人。」

「……范郝辛?!」

看到殺人醫生的惡靈在聽到我名字的一瞬間變了臉色,我確實感到幾分欣慰。畢竟我一直很努力的在維持家族名聲,以確保大多數的惡靈和怪物在聽到范郝辛家族的同時都會哭著跑走,這是數百年來每一個范郝辛一族的榮譽及責任。

不過雷蒙臉色失常只是一時,下一秒鐘他又恢復了那副嚇人的死亡神情。

「就算是范郝辛一族那又如何……從地獄中得到力量的我……已經無懼於任何人……甚至是神…….!」

「自大妄想症,我不怪你,每個和惡魔簽過合約,並且喝過他們給你喝的洗腳水之後的亡靈都會一樣。」我一邊給手槍上膛,一邊好整以暇的道:「那麼,還有什麼遺言要交代的嗎?」

雷蒙露出猙獰的笑臉。「下地獄去吧……!這就是我給你的遺言!」

「去過了。」我瞄準雷蒙,扣下扳機。「我還是VIP呢。」

「砰!」「砰!」

兩發聖水子彈在火花中射向雷蒙,但卻被出乎意料之外的東西給擋下了。

「嗚嗚嗚嗚嗚嗚嗚~~~~喔喔喔喔喔喔喔~~~~!」

雷蒙的面前憑空出現了宛若惡夢般才會出現的巨大軀體,替他擋下了這兩發子彈。

那個浮在空中的怪物大概有大象那麼大,外型彷彿是用數十個人的軀體像麵粉一樣揉成一團的肉球。表面上崁著無數臉孔,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都有,唯一共同的就是他們都有著無比痛苦扭曲的表情。

我感到背脊一陣發涼,腦子發燙,不是因為恐懼,而是眼前的景象太過令人作噁和憤怒了。

「桀桀桀……怎麼樣?這是我心愛的寵物,經過地獄的洗禮後,由我賜給這些糞類們的最完美軀體,是不是很美啊……?」

我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憤怒,沈聲道:「這鬼東西就是你謀殺了三十五個無辜者之後,獻祭給惡魔換來的力量嗎?」

雷蒙的笑臉彷彿沼澤裡面的水蛭一樣黏濕噁心,絕對是我這輩子看過最噁心的笑容之一。

「……沒錯,而你很快就會成為他們的一份子了,愚蠢的惡魔獵人啊!」

雷蒙朝我一指,肉球上的人臉同時睜開了眼睛,那是完全空洞且沒有生氣的漆黑眼珠!

「喔喔喔喔喔~~~殺殺殺殺殺~~~死死死死死~~~!!」

幾十張人臉同時發出來自地獄的咆哮與哄笑,拉開了惡夢舞臺的序幕。

我強壓下內心的嫌惡感,雙手同時扣下扳機。

「砰!」

爆炸的煙霧退去,肉球的表面卻毫髮無傷,不只如此,龐大的軀體還像一台加速的卡車一樣朝我撞來,在如此狹窄的走廊上根本避無可避!

雷蒙大笑。「這些人在技術上都還屬於活著的狀態!神聖性的驅魔攻擊對我心愛的寵物而言根本沒用!你還是乖乖準備受死吧,尼祿!」

雷蒙這一番話終於徹底激怒了我,他等於自己在死亡同意書上簽了字。

「連死後都不得安寧的可憐靈魂嗎……我馬上就讓你們解脫。」

我把「米伽勒」和「加百列」兩柄手槍從「彈藥火力模式」切換成「無限火力模式」。那是讓經過改造後的沙漠之鷹直接從我體內提煉精神力當成子彈,不需要考慮火力庫存的一種攻擊方式,缺點是使用過後會有虛脫上好一陣子的後遺症。

「雷蒙!你失敗的原因就是把我當成一般的獵人,而忘記了我是范‧郝辛!最強的惡魔獵人!」

我的聲音宛若冰塊一般寒冷,持槍的雙手一動不動,熾白的子彈彷彿雨之瀑布一般從槍口射出,密集的射擊火力不但把肉球變成了蜂巢,連原本不受聖水子彈傷害的身軀也逐漸削減萎縮下去。

雷蒙訝道:「這……怎麼會這樣?怎麼可能!」

我冷冷道:「精神力就是靈魂力,而范郝辛一族的靈魂之力,對任何魔物來說都是最致命的毒藥……這就是范郝辛一族千年來得以成為最強惡魔獵人的原因!知道這一點後,你可以瞑目了!」

「嗚喔喔喔喔喔喔喔~~~!」

肉球在最後的哀鳴聲中爆炸成一團碎塊,我希望被禁錮在其中的靈魂也能因此得到解脫。但是現在不是多想其他事情的時候,我還有一個更大的禍害要處理。

「雷蒙——!」

我完全不給殺人醫生任何開口或是逃跑的機會,一個箭步便疾撲向雷蒙,速度之外彷彿時間在我周遭之外被靜止下來,當後者發現的時候,我已經把祖傳的巨劍「血魂」插在他的胸膛上了。

「……媽的!這……到底是……?」

雷蒙邪惡的雙眼圓睜,神色看起來相當迷惘,彷彿還不能理解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

我用最冷酷的聲音道:「被魔劍『血魂』所消滅的生命,其靈魂將永遠被封印在劍身的煉獄之內,永世不得超生……這就是你這種人最該得到的下場!」

雷蒙有生以來恐怕是首次感受到「恐懼」的深刻滋味,他崩潰似地大叫起來。

「不!不可以!你不能這樣對我……!!」

我道:「去跟那些被你謀殺的人說吧……」

雷蒙發出一聲慘叫,跟著他的靈體潰散分解,然後被吸入「血魂」的劍身之中,和其他作惡多端的邪靈一樣,永世不得超生!

我把「血魂」還劍入鞘,這時候剛剛爆炸四散開來的肉球殘留物也開始在分解,變成了像是沙子和灰塵一樣的東西。

這些人本來就已經死了,是透過雷蒙的邪惡儀式和惡魔的力量才得以在這個世界重組。如今他們的造物主走了,他們當然也不可能再維持原形。

「塵歸塵……土歸土嗎……

我低聲嘟囔著老掉牙的祭詞,遠方傳來警笛聲的嗡鳴,看樣子剛才的爆炸也把警方引來了,我最好乘麻煩找上門前離開這裡。

我打了一通電話給安妮,叫她通知委託人過來確認佔據醫院的惡靈已經被消滅,他的新購物中心可以如期開工,並且不要忘了把尾款付清。不過後面這一點交代其實是多餘的,沒有幾個人敢賴范郝辛一族的帳,我們家族長期以來一直很堅持這一點不變的原則。

寒冷的夜風從破掉的牆壁洞中吹進來,我才忽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一,而我一向不喜歡在星期一工作,這一直都是原則問題。

「算了,換個角度想想,或許這個星期會有一個不錯的開始也說不定……

我聳了聳肩,黑色軍靴在地板上踩著悠然的腳步,離開了醫院。

事後回想,如果我能知道接下來幾天會發生的事情,或是我找過詩寇蒂問過未來,我當初就不會講出與後來事實大不相同的發言了。

但是千金難買早知道。

 

 

隔天是一個陰鬱悶熱的天氣,我起了一大早出門,而且很難得的換上三件式西裝,而不是平常那套招搖到不行的黑色大衣。

我在事務所門口叫了計程車,在皇后大道上因為交通事故而塞了半小時的車,塞到司機的臉都跟外面的天氣一樣陰沈了。等我好不容易離開五十一街,抵達墓園的時候,儀式早已經進行到中段了。

不是放馬後砲,不過我一向不喜歡參加葬禮,別人的不喜歡,自己的更是能免則免。

 

 

我在墓園入口處低調的下了車,跟著一堆穿著赴喪黑衣的男男女女緩緩地朝墓地前進,我盡量壓低視線,碰到有人打招呼時就嚴肅地頷首致意。如果我在這裡被任何人給認出來,都會是另一場災難的開始。

理智上,我知道我自己不該出現在這裡;但是在感情上,我怎麼也不可能錯過拜倫的公開葬禮,尤其他又是因我而死的。

是我讓拜倫拿「尼伯龍根之戒」和黃衣之王同歸於盡的;是我把拜倫一個人留在拉萊耶,和奧斯卡厚顏無恥的逃了回來!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做過的那些事,雖然那並不是我的本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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